课堂教学呼唤“儿童视角”的回归
小学数学特级教师颜春红经常深入一线,她发现,有的课堂师生互动充分、精彩纷呈,有的课堂教师讲得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学生却纹丝不动、一头雾水。颜春红向记者打了个比方:这样的课堂就像手机里发不出去的信息,看着屏幕中的红色感叹号,你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不少教师表示,自己之前从未接触过“儿童视角”这一概念,有的教师虽然有意识地贯彻“以生为本”等教学理念,但没有尝试真正从儿童视角出发去关照课堂。
所谓课堂中的儿童视角,在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院长刘铁芳看来,就是“三贴近”——贴近儿童、贴近生活、贴近生命。“贴近儿童,即努力站在学生接受的立场,针对学生的特点,进行教学设计,避免教师的居高临下、主观臆断,消除师生之间的心理距离,引导学生尽快融入教学情境;贴近生活,即多从儿童的生活实际出发,让儿童的生活实际更多地进入教学情境,让教学成为儿童生活的真实涌现,直接地促成学生在教学中的主动参与;贴近生命,即教学必须充分地尊重学生此时此地的生命感受,激发学生的生命趣味,引导学生生命的整体融入,并通过教学活动的展开来成全生命,而不是把学生当成完成外在教学目标的工具。”
即便教师意识到了儿童视角的必要性,知晓了获得儿童视角的途径与方法,获得儿童视角的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需要教师在思想观念和实践策略上克服重重难关。
第一重难关,不要代替儿童思考。颜春红担任着淮安市涟水县教体局的小学数学研训员,她认为,一些教师虽然研究儿童,往往还是立足于成人的视角,忽略了儿童是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例如在二年级“认识角”的数学课上,角的定义是“由一点引出的两条射线组成角”。颜春红看见有的教师带着手电筒进入课堂,用两个手电筒射出的光组成角,以此引入新课。她批评道:“虽然手电筒射出的光是射线,比较贴近数学本质,但对二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的情境,因为射线的概念比较抽象,尤其是‘无限’的概念,对二年级孩子来说难以理解。”
第二重难关,避免流于形式。河北省平乡县李元寨小学教师白恒云在探索运用儿童视角时,有意识地运用小组合作式学习,她把优秀学生和待优生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希望学生间的互动能够让待优生尽可能地参与到课堂中来。可是她发现,学生小梦经常低着头,躲避教师的目光,很少举手发言。课后,小梦的同桌告诉白恒云:“老师,你课上问的问题,她都会,就是不想举手。”白恒云注意到,在小组活动中,有些学生就是胆子小,不善于表达,该如何帮助这些同学更多地参与课堂呢?她感到无计可施。
“儿童视角的运用与课堂组织形式虽然相关,但并不是说具备了这种形式就有了儿童视角。”刘艳侠向白恒云建议,把自己“变成”那个胆小的孩子,胆小的孩子也许需要一个让自己感到安全的课堂环境。在足够安全和信任感的环境中,胆小的孩子可能就会打开自己。“此外,胆小的孩子也许只是没有积极地发言,并不代表不在学习。他的学习可能是一种默然的生机。老师需要倾听儿童尚未发出的声音,感受儿童隐秘的内心活动,这需要更多的耐心。”
第三重难关,不讲儿童听不懂的课堂语言。还以“认识角”这节数学课为例,有的教师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角的大小与边叉开的距离有关,与边的长短无关。”颜春红批评称:“且不说这句话的表述是否规范,就从二年级孩子的语言习惯及阅读理解能力来说,他们喜欢短句,理解长句颇为困难。”
“当然,秉持儿童视角,绝不意味着放任和迎合儿童,而是合理地引导儿童的天性,激发其对真善美的美好情感。”刘艳侠提醒道,毕竟,教师的儿童视角本质上仍然是教师立场,教师掌握儿童视角,是为了更好地发挥教师的主体作用,更好地引导儿童的学习与成长。
寻一方空间,安放儿童的身体、心灵和童年
课堂教学呼唤儿童视角的回归,而课堂教学依托的学校教育空间也需要儿童视角,因为学校是学生每天赖以生活、学习的地方,环境对教育活动的影响不言而喻,而实际上,对教育空间的设计,儿童视角的运用往往最容易被忽视。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江丰光近来参与了上海市教育委员会教育技术装备中心的一项课题,协助指导数十所中小学的空间重构设计与研究。“能够安放儿童身体、心灵和童年的教育空间,应当满足安全性原则、符合环境心理学要求、以人为本的人体工学设计、与学校文化特色相契合、连接校内外等五项特征。”江丰光说。而在具体的实践中,又会面临一些实际问题。
“建筑是长久的、较难变化的,一旦形成,那么教师的一部分权利就让予了设计师。”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朱竞翔认为。因此,在教育空间的最初设计时,就有必要将教育的理想与主张融合进来。
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红岭实验小学是2019年新建成的,由深圳某建筑事务所主持设计,校长臧秀霞在施工阶段向设计团队提出建议,一是教室应有足够的空间放下一架钢琴,二是学生应有一个滑梯。设计师采纳了第一个建议,并为滑梯留出了后期搭设空间。
教师和学生甚至家长参与学校的空间设计,这种情况在当下尚属罕见。江丰光也曾看到上海实验学校邀请家长参与前期设计,他认为:“如果建筑设计方、校方、学习空间专家三方合作沟通,共同参与教育空间的规划设计,最终的校园环境对儿童会更加友好。”
相关主体除了要共同参与,还要切实考虑儿童需求,从儿童的视角去考量一所学校应有的模样。朱竞翔为西部偏远地区的农村设计的童趣园很受当地儿童欢迎,这是一间儿童活动室,由一个个空心“木格子”垒叠而成,地板和墙壁呈现别致的棋盘样式,并且形成了高低凹凸的空间,可以变化出各种各样的游戏,边角处还加装了柔软的保护材料。开放使用后,孩子们可以放心地在里面打滚儿。这之前,在地上打滚儿是被老师严厉喝止的事情。
在红岭实验小学,6层的教学楼旁边是一栋3层的建筑,运动场就设在3层建筑的楼顶,这样便于高楼层教室的孩子快捷地去往运动场。
“洗衣、洗澡一直是困扰着农村中小学生尤其是留守学生的一大难题。”山东省济南市平阴县孔村小学校长张岳说。2015年,平阴县在农村学校试点建浴室,通过改建场所、新购设备,全县11所农村中小学都建成了“双洗小屋”,学生可以在学校里免费洗热水澡、洗衣服。
此外,还应注意空间运用的灵活性问题。红岭实验小学的教室被称为“会呼吸的教室”,因为两个相邻教室的隔墙是可打开的,打开后,两间教室就合并为一间更大的教室,为开展班级间的活动提供可能。臧秀霞认为这很有意义:“这增加了孩子们的交往机会,孩子能够接触不同的人群,在共同协作下完成任务,学校就像一个小型社会。”学校的三排教学楼之间还交错建造了数个空中楼梯,为相距较远的学生提供快速相见的通道。
江丰光还表示,教育空间的设计应当与学校文化建设相契合。例如在孔村小学,张岳在广场上用颜料刷出一条“彩虹大道”,根据学校推行的“积分超市”评价体系,得到荣誉的学生可以携手走上“彩虹大道”。“我们希望让学生获得一份认可、成就和荣誉,始终追求做最好的自己。”张岳说。又如,臧秀霞将学校定位成“一所看得见孩子童年和未来的学校”。她解释称,最容易看得见的首先是孩子们的活动,而学校为学生提供了丰富的游戏空间,设计了宽敞的走廊和空中楼梯,方便学生开展项目式学习,可以说“每一个角落都冒着知识的泡泡”。
江丰光曾在北京师范大学开展学习空间的改造项目,将教室打造为主动学习空间。他发现,空间改变了,创新型教学活动开展了,课堂氛围热烈了,可学生的创造力表现却没有显著改变。江丰光认为原因可能是,这一阶段的学生思维能力已基本定型。因此他呼吁,对教育空间的反思与改造,要从中小学甚至是幼儿阶段开始。